記者 陳曉顏
對話語錄:
大家都說“老闞沒什么別的,就是把電信桌子底下的事翻到桌面兒上了”。
我在美國混得不錯,憑著我斯坦福的博士學位,做個教授問題不大,但是除了混碗飯吃還能怎么樣?
20年前,不要說壟斷,裝個電話都很困難,90年代初很多人排隊交5000塊錢初裝費,所以要肯定成績。
只要每個人都憑著自己的良心做事就好。曾國藩曾經說:小勝在智,大勝在德。
不能指望企業采納公眾呼吁

北京郵電大學教授闞凱力(新浪科技資料圖片)
本報記者:幾年前,你反對單向收費,現在,各種單向收費的套餐都推出了,但老百姓還是不滿意,似乎覺得又進入了一個消費陷阱,你怎么看?
闞凱力:我反對單向收費的出發點是為了保護消費者的利益,現在我還是反對單向收費,因為單向收費是一個不科學的做法,會損害消費者利益。但是由于媒體的炒作,把現在的作法說成了單向收費?,F在的做法實際是在雙向收費框架下的接聽免費套餐,并不是單向收費。當然,目前的做法總體來說還是比以前便宜,所以媒體把它叫作單向收費,我也就不去爭論了。但是,仍然有一些消費者還不滿意,這也是必然的,這需要一個過程?,F在電信資費的調整力度比幾年前強多了,實惠還是有的,但也還有下降的余地,事物總得有個發展過程。
本報記者:目前公眾一直在呼吁取消月租費,但沒有實質進展,你也曾經說過,漫游費成本幾乎為0,你認為為什么公眾的呼吁不被采納?
闞凱力:你讓企業大公無私是不可能的,它們是要賺錢的,所以不能指望企業采納公眾的呼吁,只有通過競爭和優勝劣汰去逼迫它,或者通過政府監管的強制手段。另外,對于月租費也必須區分手機和座機,它們從本質上是不同的。這就像出租車與包月車的區別。出租車是按公里計費,你坐多遠的車,交多少錢,你不坐的時候出租車會去拉別人。這就相當于手機的網絡,手機的網絡容量是你不用我用,我不用他用,它的網絡資源是所有手機用戶共享的,所以你用多少交多少費用。但包月車就是用戶專用的,你不坐別人也不能用,所以你不能說里程少我就不給錢。座機與包月車是一樣的,它的線路從電話局到你家里或單位,除了你別人用不了,交換機里面的號碼對應一定的設備,也是你專用的。所以,市話與移動電話成本根本不同,座機是獨占資源,手機是共享資源。所以我反對座機免月租費,但座機無論你是否打電話,成本都是一樣的,所以座機不應該再收通話費。另一方面,手機應該只收通話費,月租費收得沒有道理,目前通過套餐的方式在取消過程中。另外,漫游費確實應該免,成本接近于零,年底信息產業部會出新政策。
本報記者:國際IP電話已經開始漲價,引起公眾的議論,是什么原因?
闞凱力:長途電話都是主叫方付費,主要成本之一是外國公司的結算價,就是要付給外國公司的錢。這與國內電信的技術、網絡等都沒有關系,不是國內電信的問題。過去的非洲、南美洲、越南、柬埔寨本來跟我們交往比較少,電信運營商在這方面實際上是虧損的,但因為量少,他們也沒有計較。但現在咱們國家跟這些國家交往越來越多,所以就得考慮漲價。
電信重組與伊索寓言
本報記者:有消息說,國資委今年第四季度重新啟動電信重組計劃。依你的觀察,此次重組的目的是什么?會達到什么效果?
闞凱力:現在各種方案五花八門,無非就是把運營商擺來擺去。這就像伊索寓言里講的,有家禽、家畜,豬、牛、馬、雞、鴨等,組建了個樂隊,吹出的音樂不堪入耳。后來大家坐下來研究原因和解決辦法,結果是調換座次搞“重組”,最后吹出的音樂更加不堪入耳?,F在電信最根本的矛盾是縱向整合的產業結構不合理,運營商無論怎么重組都不解決根本問題。原來的電信產業結構是縱向整合,誰鋪線架桿、有物理網,誰就可以搞應用。但是在過去的二三十年之內,電信技術發生了根本性的革命,物理網的容量隨著光通信普及,狀況根本改變了。尤其是光纜一鋪下去,容量太大了,任何一個運營商都用不了。所以必須進行產業結構的改革,實行網絡與業務的分離。物理網應該是獨立的,誰要用都可以用,這樣就可以提高效率,也避免重復建設、節約投資?,F在光纜很便宜,電信傳輸的成本已經逼近于零。網業分離后,它的容量和帶寬就能發揮作用?,F在這種格局,它的作用沒有發揮出來,造成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。
目前的電信重組不涉及產業結構,重新分堆,也就是說都是土豆,無非就是一堆還是幾堆的問題,還是爛土豆,怎么折騰,都不會有好結果。
本報記者:如你所說,目前這種落后生產關系制約生產力的發展,你認為中國電信業會不會因此喪失很多機會?
闞凱力:任何事物都有發展過程,大江東去,長江也不是筆直的,不破不立,破壞舊的自然就會損耗掉一些人的利益,必然有曲折有斗爭,這是必然的。最本質的要靠競爭。目前是競爭不充分。
打破壟斷有時間表嗎
本報記者:在你看來,這都是由于壟斷造成的,那么打破壟斷有沒有時間表?
闞凱力:應該說現在是在打破的過程中吧,至少現在比2000年前強多了,這就是進步。所以我覺得看問題應該從兩方面看,當我們沾沾自喜的時候,要往前看,要解決的問題還很多;當我們悲觀失望的時候,我們要往后看,成績巨大。全世界無論從經濟發展還是改革開放沒有一個國家比得上中國,電信業也包括在內。20年前,不要說壟斷,裝個電話都很困難,90年代初很多人排隊交5000塊錢初裝費,所以要肯定成績。中國的電信業具有全世界電信業的通病,因為它從一開始就是壟斷,甚至都是政府壟斷經營。最近20年全世界都在進行改革,這是中國電信行業和全世界面臨的共性問題。
另一方面,咱們國家還有自己的特殊性。以前是計劃經濟,現在向市場經濟過度,這又是我們國家的特殊性。比如電信企業都是國有企業,上面有國資委,國資委的任務是國有資產的保值增值。從經濟學的角度來說,國資委成立就是錯誤的。為什么呢?你怎么能夠成立一個很重要的政府部門,專門讓壟斷公司多賺錢,那不是讓他們攫取更多的壟斷暴利嗎?這就是中國特色。如果西方國家的壟斷寡頭串謀操縱市場,政府一旦發現,會嚴格處分的,至少是巨額的罰款。前年法國有3家移動運營商,抬高資費,被罰了幾十億歐元。但中國呢,運營商搞價格戰,國資委都不高興,說這是惡性的,會導致國有資產流失。價格戰制止不住怎么辦?2004年年底,幾個一把手輪換。但是西方壟斷寡頭的高層在一起打高爾夫或者喝杯咖啡,如果被媒體看到,至少都會遭到警告,抓到證據就會給予巨額罰款,甚至送進監獄。咱們國家國資委卻經常召集大家開會,不去不行呢,這就是中國特色。
所以中國電信行業既有全世界的共性,也有自己的個性。有個過程,還得繼續往前推進。
本報記者:你的很多言論是否對國內電信業存在的問題有一定推動作用?
闞凱力:長江中的每一滴水都在發揮自己的作用。我是當教授的,是專門研究這個的,發表文章或者說法多一些,也是應該的。要不國家養我干什么?
本報記者:當初,你反對小靈通的產生,認為那是一種退步?,F在,小靈通也在逐漸淡出,是不是你的預言應驗了?
闞凱力:可以這么說。當時我說這話好像是2003年夏天,是小靈通發展最快的時候,我說小靈通最多有3到5年的時間,不可能持續發展。其實對小靈通的預言都不是我最早說的,信息產業部內部研究過多次。電信業內沒有一個重量級的人物說小靈通好,但就像皇帝的新衣,只是沒人說而已。小靈通從技術上講,結論很明確,小靈通技術先天的特性就是個雞窩,搭不大,也就是一個無繩電話的變種,本質上不適應提供大規模公眾業務。但中國電信把中國移動分出去以后,只剩下固網了,收入低,成長性也不好。它為了抓一個增長點,就利用市話網搞起了小靈通。用戶少的時候還能用,用戶多了通話效果就不好。小靈通現象在中國獨一無二,也就是中國電信和網通搞,其他的都不行。吳鷹的UT斯達康就在那個時代應運而生,但后來隨著小靈通的沒落,他也遭遇到困難。
別人叫我闞大炮
本報記者:很多時候,你提出的觀點都會引起爭論,是否統計過,被采納的概率有多大?
闞凱力:首先,我的很多觀點也不一定是我最早發明的,采納沒采納對我來說都沒有什么關系。2000年左右,一個信產部的高級領導跟我個別交換意見,他說的話我非常認同。他說“電信行業已經經過了10年的超高速發展,到了今天,電信行業下一步怎么發展,我們還真不知道,因為中國甚至全世界的電信行業無論是技術還是體制、政策一直都在經歷劇烈的變化。所以,確實需要你們這些專家、學者、教授尋找真理,指出今后往哪兒發展,怎么發展。我是政府官員,一邊是您這樣的人找到的真理,一邊是中國的現實情況,我的任務就是在中間找到0.618的黃金分割點。”我認為他的定位非常準確,我的任務是尋找真理,找到中國電信的方向;另一方面,我也得理解有一個過程,一步一步發展,象鄧小平講的摸著石頭過河。所以,從這個角度來講,我沒有失望,反而信心百倍。
別人叫我闞大炮,誰都敢罵,像電信2001年南北拆分,我在中央電視臺和其它媒體上,發表很尖銳的看法,我當時對這個方案說了3句話,說它是“百害無一益”,“橫拆還不如不拆”,第三句話叫“庸醫殺人”。這話夠狠的,部里的朋友勸我不要這樣,憑著這句話,如果倒退十年,我就有好果子吃了,但現在這么多年過去,中央電視臺涉及電信方面的問題照樣請我做嘉賓。也可能我心直口快,沒遮攔,幫助他們提高收視率吧。所以我還要感謝咱們國家目前的大環境,能讓我們暢所欲言,在這種情況下,作為學者教授,敢于建言獻策就是天職。
本報記者:很多人認為現在不少學者在為利益集團代言,因此一團和氣,你的直言難免得罪很多人,有時會擔心這個問題嗎?
闞凱力:肯定還是要得罪一部分人,但得罪的還是少數。其實,我朋友特別多。我以前研究政策,跟高層領導接觸比較多,都是老同事,他們都知道我說的是真話。大家都說“老闞沒什么別的,就是把電信桌子底下的事翻到桌面兒上了”。他們知道我說的是真話,也知道我說的是對的,但他們必須為企業牟利,這不是他們個人的問題,是體制的問題,身不由己、“在其位謀其政”嘛。其實,也有很多人想說,但他們不方便或不敢說,他們就說你去說,我給你鼓掌。
本報記者:有人說你是電信行業的易憲容,比較敢言。你怎么看?
闞凱力:易憲容我不熟悉,所以不好說。我其實就是講真話,認為什么對就說什么。最后實踐檢驗真理,如果錯了就改。百花齊放,百家爭鳴,這也是應該的。如果都是一言堂,那不就萬馬齊喑了?現在我們國家環境寬松了很多,如果學者、教授再不講真話,就沒人講真話了。企業家必然要考慮企業的利益,你讓企業家都講真話不可能,這個要求就不對。官員還有很多制約條件,也不能百分之百講真話。
最得意的事:寫信促成衛星公司成立
本報記者:你在美國工作了十幾年,對中美兩個國家的差異有何感受?
闞凱力:應該說,我在美國混得不錯,憑著我斯坦福的博士學位,做個教授問題不大,但是除了混碗飯吃還能怎么樣?美國誰給我上電視?我是中國人,美國發展的好壞跟我有什么關系呀?就像你住五星級賓館,那里再好也不是家。所以,還是在中國好。
本報記者:回顧一下過去,你覺得自己做的最得意的事情是什么,最困難的階段是在什么時候?
闞凱力:得意的事情很多,比如80年代成立衛星公司,我給總理寫信把衛星公司成立起來。后來,1988、1989年,中科院要做一個關于電信合理結構的項目,主報告是我寫的,叫《按照商品經濟規律改革我國通信管理體制》,其中提了八個問題,九條建議,那是我很得意的。相當于咱們國家第一份電信體制改革方案,比后來的發展提前了十年。到90年代后期,一個個都實現了。還有其他的,不過我回顧過去,很少用“最”字,還是不斷往前走吧。
文革的時候,比較困難,不過那時候大家都難。在張家口工作的時候,我就想好好干活,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,努力有所成績,即使是挖防空洞也要用心挖。那時候,什么都干過,也搞了一些發明,沒有虛度。我父母都是從國外留學回來的,我這種家庭出身,對中國底層社會了解得比較少。在那種地方,已經是社會底層了,我和工人們相處得很好,對他們關心的問題,喜怒哀樂,內心世界都有所了解,同喜同憂,這段經歷對我來說是一個特別的收獲。以前的生活有點像在象牙塔,很多事情都不了解。
我是最大的樂天派
本報記者:現在做的事業是你理想中的事業嗎,對未來的生活有什么期待?
闞凱力:是。我會繼續推進中國電信體制改革接著往前走,這就是我們的責任。今年1月份我到日內瓦參加國際電聯的研討會,大家普遍認為運營商的壽命還有十年。目前產業結構,生產力和生產技術的矛盾,隨著網絡電話、IP電話、無線城市的推廣,運營商就會逐漸消亡,已經不適應新形勢的發展了。
本報記者:所謂中國運營商10年后消失,你覺得能實現嗎?
闞凱力:我相信是真的,所謂人間正道是滄桑。100年前,在歐洲馬車業是一個很大的產業,現在馬車業已經消失了,但交通發達了。
本報記者:作為一個學者,你如何評價這個圈里的同行?
闞凱力:我不評價,讓歷史去評價吧,只要每個人都憑著自己的良心做事就好。曾國藩曾經說:小勝在智,大勝在德。在學校里教書是手段,育人是目的。做學問之前要先做人,這是關鍵的,這就能推動社會的發展。很多年過去,我們再回味,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。
本報記者:借用一個書名《這一代人的愛和怕》問,你覺得自己或這代人心里的理想和恐懼是什么?
闞凱力:理想就是國家發展,社會發展,按照黨中央的話就是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雙豐收,信息社會早日實現,這是又一個歷史階段。
我沒什么恐懼的。我自己不想升官不想發財,就不怕什么,身體也還不錯。很多朋友都說我是最大的樂天派。我想,今后的道路雖然不可能筆直,但不可能回頭了,中國的改革開放是必然的。中國是大國,國際局勢也不可能左右中國。中國對內方向既定,對外沒有任何一個國家可以奈何得了中國,所以沒有什么憂慮的。只要別來一個小行星撞地球就行,不過那個概率極小。21世紀是中國的,所以我沒什么可憂慮的。
闞凱力觀點:
闞凱力:拆分移動白給不要 固網上Wi-Fi比3G強
闞凱力:語音通話比寬帶價高 屬于三級價格歧視
闞凱力:無線寬帶免費是趨勢 中國嚴重落后
闞凱力:手機漫游費已成壟斷暴利的重要手段
闞凱力:電信業的未來競爭格局是“0+0”